Rachel RJ

【明家亲情】归来仍是少年时

一个混刀混糖,总体甜度比较高的文吧。

————————————————————

     十二月的北京已经入了深冬。组织部的两个年轻工作人员坐在桌子的一边,打量着对面的老先生。离休干部,解放前从事过多年地下工作。想要帮两个哥哥恢复他们的组织关系,让他们地下工作者的身份得到承认。

     “确认您哥哥的身份?崔先生,我从未听说过您还有哥哥。”其中一个翻了翻手里的文件。

      “您知道我的另一个身份吧,明台。我不仅有两个哥哥,还有个姐姐。”


     “您出身自香港的明家?可真是豪门大族。”明氏集团在香港有着相当庞大的产业,也是早早进入内地合资兴办企业的港商之一,设立过基金会资助贫困学子,也捐了很多款给慈善事业。

     其中一个年轻人起身,招呼了年长些的同事过来。“问题可能比较复杂……”

      “不,解放前明家是在上海的。我是被他们收养的,我的大姐明镜和大哥明楼。”

     “您的大姐是明氏集团的总裁明镜,大哥是香港大学经济学系的教授明楼,二哥明诚在台湾,是国民党国防部二厅的官员,晚年才回到香港和家人团聚。”

      明台点了点头。

     “出身于锦衣玉食的家庭,然而背离家人走上不同的道路。您可真是不容易啊。”一个办事员感慨。

     “我没有背离我的家庭。相反,是我的家庭造就了我……”明台反驳道。但另一个人又接了话。


     “真是世家大族。兄弟几人一边投国,一边投共,还有人经商,无论哪边坐了天下都有个退路。”

     “他那个大哥,明楼,也不是个纯粹的学者吧?这个人有点名气。抗战那会儿,他可是在汪伪任过职的。”

      明台张嘴正欲反驳,却听得一句惊人之语,炸雷一般在他耳边回荡。

     “说是军统潜伏的特工。但是不是有什么利益交易,谁说得清呢。抗战胜利了就是潜伏人员,失败了也不失有个退路……”


      啪的一声脆响,是茶杯落到地上碎裂的声音。明台用力一拍桌子站起来。

     “你说什么是退路?你再说一遍?你知道些什么,就在这里信口雌黄侮辱人!”

      对面的年轻人吓得一缩脖子,一时间吞吞吐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对不起,对不起。”一位年长些的同志打了圆场。“明老太太是爱国商人,两位老先生也算是抗日志士。虽然立场不同,但都有着一颗爱国心……”

      “不,不是立场不同。”明台坚决地说。“他们是引领我走上红色道路的人。我这次来找你们,也是想要说明他们的情况。这也是他们的意愿。”他伸手递上一沓材料。

      

      又是一趟前往香港的飞机。明台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却毫无睡意。上一次前往香港还是在二十岁的时候,远得仿佛上辈子。如果他就这么平安到达了香港,他的命运,全家人的命运,会不会都一同改变?

      恍恍惚惚间,明台缓缓睁开眼。他又回到了二十岁的时候,坐那一班飞机前去港大。王天风就坐在他的旁边,一身灰色马褂,戴着一顶礼帽。

      “老师。”明台唤道。王天风却不理他。他伸手去拍拍对方,却好像被吸铁石吸住了一般被定在座位上。又一睁眼,他是真的清醒了。自己的手苍老粗糙,鼻梁上架着老花镜。飞机已经平稳地降落了,广播提醒着乘客下机。这一趟飞机时间太长,耗尽了他半生时光。


      到了明台现在的级别,自然是有司机开车接送的。他就和锦云还有两个孩子一起坐在车里,看着遍地高楼大厦的香港。

      “我想去一趟港大看看。”明台说道。过了半生仍然没能走入的大学,他还想要故地重游一次。他在伪装中“度过”的大学生涯,他已经长眠地下的“同学”们,他触手可及又擦肩而过的生活。

      汽车停在了港大的门口。一个年轻的女学生抱着书从他们的车前路过。及腰的乌亮长发,娇小的身形,笑起来眉眼弯弯。明台内心一阵剧痛。曼丽。要是曼丽真的就是港大读书的女学生就好了。他们扮演过因为柴米油盐争吵的小夫妻,扮演过富家公子和千金小姐,扮演过单纯的男女学生……一场场戏落幕,曼丽还是回到了她孤独,凄苦的人生里,在暗夜里坠落下去,他拉不住她。


      明台又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抱着几本书坐在轮椅上,被年轻学生推着出来。那是大哥的面孔,就算多年未见也能够认出。他知道,明楼在港大经济系做教授。他这个大哥一直是不服老的,大姐和阿诚哥怎么劝也不肯彻底退休。

     学生把轮椅推到了不远处停着的另一辆车旁边。一个瘦高个子的老先生下来,把车门打开。明台笑了起来,这一定是阿诚哥。即使开不动车了,阿诚哥也是要陪着大哥的。司机也推开车门出来,搀扶着明楼坐进车子,把轮椅折叠起来放进后备箱。

     “我们走吧。”明台对司机说。大哥和阿诚哥一定也是早早要回去等他。他也有些不能再看下去大哥被人半搀半抱着塞进车里的模样和阿诚哥满头的白发。明台接受这个事实,自己老了,头发灰白,腰背都有些驼了。锦云也老了,眼角额头都爬上皱纹。但一想到记忆里的哥哥姐姐们容颜不再,他竟还有些难过。


     “锦云,你我都老了。”明台感叹。“大哥和阿诚哥也老了。”

     “人哪有不老的青春呢,有一颗少年之心就够了。”锦云拢了拢她灰白的短发。“我们的青春给了最壮丽的事业,也是最值得的。这世间说到青春不老,也只能是音容宛在了。”

     明台轻轻地叹了口气。曼丽的青春倒是不老的,梦一般绮丽水一般柔情。郭骑云的也是。永远留在了青年芳华的人总是更美好。他和锦云是战士,也是幸存者。明台握住锦云已经不再光滑细嫩的手。这触感是真实的,他们一起结结实实走了这么些年。这样一来皱纹和白发倒给了他一种踏实感,提醒他们生活过的岁月。


      车子停在了一座复式房屋面前,装潢竟与记忆中的明公馆有几分相似。在港大门口见到的那辆车停在院子里,大哥和阿诚哥一定已经回来了。

      “大姐,大哥,阿诚哥,我回来了。”明台招呼道,声音仍然中气十足。他的背仍然挺得很直,已经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他一眼望向小院子,仿佛透过它看到了除夕前飞奔而来回到明公馆的那个年轻人。 

     先过来迎接他的是明诚,动作很慢,但还是稳当的。这么多年过去,当年玉树临风的翩翩青年已经成了一位老先生。背有些微驼,仍然是很瘦,像一棵老松,老而弥坚,仍然不失力量。他的身边多了两位女士,明台知道那是明诚在信里提到过的,年轻时收养的两个女儿。

      明台快步上前走了过去。他也跑不动了,连步子都不及年轻时轻快。只有那双活泼的眼睛里,还带着少年一般的顽皮。

      “走吧,大哥和大姐在屋子里。”明诚说道。“铃铃,莉莉,这是你们的小叔叔明台。”

      “妈妈!”一个小毛头飞奔而来,险些撞在明台的身上。“是小爷爷回来了吗?”

       明台大笑,冲着小家伙做了个鬼脸。“爷爷给你们带了北京的豌豆黄儿!”

      

      大哥和大姐都在客厅里等他。明镜听到屋外动静,已经扶着沙发边缘慢慢站起身来。“明台,你可回来啦!让姐姐好好看看。”她满心满眼都是欢喜,眼里已经带上了一点泪光。

     明镜的发间已经没有了一丝乌发,烫得整齐的卷发洁白如雪。就算风华不再,明镜仍然从容优雅。淡紫色的旗袍配着珍珠灰的毛呢披肩,颈间一条珍珠项链和手上的白玉镯衬得她光彩照人。她到了这个年纪竟然仍穿的下修身的旗袍,化着淡妆在客厅里等候。这位终身未嫁的大小姐有着诸多规矩,新年家里要买鲜花摆放,拍照要化好妆卷好头发,经济上最困难的那几年里,就是泡茶叶碎末也要有下午茶。悲苦也好,衰老也好,她总是保持着优雅矜贵的气质,不为任何变故所打倒。

      明楼则是滑动着轮椅过来的。他气色看起来并不坏,除了行动不便。翻领衬衫,毛呢背心,厚重的金边眼镜,让看到他的人都认为这是一位退休的老教授。他也确确实实在港大教了很多年书,直到现在仍然笔耕不辍。战火和硝烟气看起来在他身上已经消褪得一干二净,只余下文人的儒雅谦和。

     “这么多年了。模样变化真大。”明楼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个离家多年的幼弟。

      明台却忍不住眼底发酸。模样变化更大的是哥哥姐姐吧。上一次离家的时候,大哥和阿诚哥还是腰背笔挺,意气风发的,大姐还是满头的乌发,整齐地盘在脑后。多年过去,他们几乎变成了自己快要认不出的模样。


      这当然不是一次普通的探亲。明台身后还跟着组织部的两名工作人员,提着装满材料的文件袋。家人们都先行避开,书房的门半掩着,只有他们姐弟四人和组织部的工作人员。

      “我们先从明教授开始?”一个梳马尾的女士转向明楼。“眼镜蛇是个级别很高的代号,抗战期间作为上海地下情报小组的核心,做出了很大贡献……不过这个代号1943年前后就没有启用过了。”女士翻开一页文件。


      暖暖的阳光从百叶窗缝钻了进来,书桌上杯子里的茶冒着一点热气,散着淡淡的香味。沏了两杯茉莉香片,两杯龙井,两杯碧螺春。是个舒适的谈话环境。书架上除了经济学的著作就是古典文学,英文和法文的大部头。老教授平时常用的放大镜和钢笔都摆在手边。看起来这书房的主人是个书生文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刀光剑影。但明楼要讲的故事却截然相反。


      “我于1942年的秋冬之交在上海被捕。”明楼不紧不慢地说着,拿起一杯茉莉香片呷了一口。“从那以后这个代号就没再启用过了。1942年的年末我被军统营救,在桂林养伤一段时间,后来又被送到重庆休养。因为身体原因无法再从事潜伏工作,就从一线退出,也辞去了军统方面的一切职务,到圣约翰大学教书。期间以教授身份掩护,举荐地下党员打入三青团等组织,保护进步学生和地下印刷站。”

     “肖安军是你在圣约翰时的学生。我们得到过他的证明材料。”

     “我记得他。他现在怎样?”明楼的脸上现出笑意。

     “在上海市发改委经贸发展处,退休了一段时间。如果时间合适,他过段时间想要来香港看您。”


      “上海解放的时候,您没来得及撤离吗?”另外一位工作人员问道。

      “当时我的弟弟明诚在军统上海站潜伏,我和姐姐作为最亲密的家属,是不能立刻前往解放区的。经上海地下党组织安排,我和姐姐一同前往香港,声称打理家族产业,等待明诚撤离后再前往解放区。之后明诚前往台湾继续潜伏,我们一时无法返回,后来又同地下党组织的接头人断了联系。地下工作接头的信物还在。”

      不待明楼再讲些什么,明诚起身拉开写字台的抽屉。里面有一个上了锁的檀木盒子。明诚从抽屉的角落里找出一把小钥匙打开了锁。精致的木盒,暗红色天鹅绒的内衬,盛放的应该也是精心收藏之物。但里面不是珠宝首饰,也不是存折金条,而是一只旧钢笔,还有半张缺角的法币。

      “钢笔是和香港地下党组织的接头信物。这法币是'眼镜蛇'时期的遗迹。”明楼有些自豪地看着这小盒子。


      明台则打量着抽屉里其他的物件。多年特工生涯的敏锐让他一眼就看到了抽屉里面的细节。这抽屉里的每一样物件都与书房的气氛格格不入。一个透明的小盒子里面有一排亮闪闪的金属勋章和军衔肩章,式样是国民党的,应该是军统授予的嘉奖。一副金边眼镜,镜片的样式有些特殊,边缘似乎异常锋利。里面还有一把款式很老的手枪,三个子弹壳和一个老旧的油纸包。大哥会把玩这些物件,回忆起旧日硝烟里的岁月吗?明台盯着已经合上的抽屉看了又看,想着那把手枪,自己竟然有些手痒。


      明镜也站起身来,推门出去。过了一会,她返回书房,带着一方旧手帕。手帕缓缓展开,也是半张缺角的法币。

      “另外那半张在明楼这里。”她难抑激动,手都有些颤抖。“那天他向我道出一切,我觉得难以置信……”

     “明教授,您的证明材料都是齐全的。”其中一位工作人员说。“我们还找到了当年参与招商局起义的几位船员,证明您在香港期间的工作。只是……”


      她有些犹豫地说。“只是,眼镜蛇是一个很高级别的代号,几乎直接关联到南方局……您怎么后期突然去从事文化性的工作了呢?”

      “我当时不能继续从事核心性的情报工作了。从特高课的监狱中被救出之后,因为受刑落下了一些后遗症,当时一度难以站立行走,手指也不太灵活无法握枪了。”明楼的语气神色都平静淡然,就好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他交叉在一起的双手上还在手指和手腕处贴着几块橡皮膏。香港的冬天算不得很冷,在室内他还要披一块薄毯在腿上。这些遗留的伤痕在晚年是否给他造成了痛苦就不得而知了。

     两位工作人员都露出惋惜和敬重混合在一起的复杂表情。明台却是先忍不住了。“大哥……你都没有和我讲过。”

      “还要讲什么?”明楼不太高兴地瞥他一眼,推了推眼镜。“你都知道的。”

      “这些年大哥身体还好吗……”明楼看起来自然是不好的。就算气色不错,坐着轮椅,手上贴满膏药看起来也不能算是“好”吧。

      “人老了总会这样的。”明楼不太在意。“而且今天气压低,过几天要阴天下雨,总是不太舒服。你今后也得注意些,之前受过伤的地方还是容易痛的。”

      “明台,你可不要学你大哥!”明镜毫不客气地教训道。“年轻的时候仗着身体底子好胡作非为,等到老了就受罪了。四十多岁的时候大病一场,五十上下又来了一场。这些年倒是老实了,有阿诚在身边照应着也好多了……”


      大姐不愧是大姐。在作出回答前,明台已经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垂下头去等待责问。他一向身体健朗,但这些年也感受到了岁月的威力。之前骑着车子出去险些翻进水沟,扭到手腕被锦云絮絮叨叨骂了半个小时才作罢。后来又因为追一只上树的猫而被再三警告,他再是年轻的时候了。

      “姐姐教训得是。”明楼的声音里竟然有一丝委屈。“可是后来没有那么严重的,不是我说自己要病得不行了,怎么能把阿诚从台湾诓到香港来?那时候他可还是国民党的高级官员……”

      “我当时可是被吓怕了。”明诚说道。“差一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不过骗得好啊,正好让我早些脱身。”


     “明诚先生是后来从台湾来到香港的?”工作人员问道。  

     “73年来的香港。”明诚答道。“那时候的戒严管控已经放松了很多,我也从重要的位置上退了下来。”

      “青瓷可是个年头极久的代号了,老同志了。证明您身份的材料中,有一份是朱徽茵女士提供的,直到上海解放之前,你们都在一条战线上工作。”

      “是夜莺同志啊。”明诚回想起那个有些娇小的身影。“我们在抗战时期同在一条线上潜伏,她当时在76号的电讯处。抗战胜利后,我借着自己身份关系,举荐她以'军统策反人员'的名义进入军统上海站的电讯处工作。我们单线联系,直到上海解放前夕。”


     “然后,在台湾时期……”

      明诚的眉头微微皱起。“抱歉,恐怕没有任何人能够为我作证……在安排前往台湾潜伏后,我和方敏同志假扮夫妻结婚,也有单线联系的上级。但单线联系的上级和下级都先后身份暴露被捕牺牲,'妻子'也牺牲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有怎样的运气一直活到现在。”他的神色黯淡下来,有痛心也有惋惜。

     “如果你们已经确认了我的身份的话。”明楼突然开口。“我相信阿诚。我可以为他的品格担保……我用生命和名誉作保。”他的话语掷地有声,似有千钧重量。镜片后那双苍老的眼睛目光锐利,坚定凌厉的气质取代了教授的文雅。


     明诚又讲了下去。“当时隐藏秘密电台的公寓已经引起了怀疑。为了保护我,方敏她伪装成偷偷背着丈夫出轨租下偏僻公寓和情人幽会的妻子,因为担心事情败露而自尽,吞下无法洗净的污名直到今日。如果档案调查有需要,请联系我。那些同志们的事迹不应该蒙尘,要有人记住他们。”

      “好。”看着明诚真挚热忱的目光,没有什么人能够拒绝。他的眼睛仍是那么清澈,在世间污浊中挣扎这么多年也无法被侵蚀的清澈。

      

     “我们就不打扰了,把时间留给你们吧。”两位工作人员收起了文件。“新年快到了,提前祝你们新年快乐。”

      送了两位组织部的工作人员离开,明台更加放松下来,拿出了少年时期作为幼弟的做派。


     “大哥的宝贝抽屉可以看看不?”明台眨眨眼睛,带着不合乎这个老头子年纪的活泼表情。“我看到里面有把枪呢。”

     “胡闹。”明楼沉下脸来,但终究没有了当年的威严。“算了,你小心点,别弄坏了就行。”

      明台小心翼翼地拉开抽屉,却听得明镜责怪道。“明楼啊,你怎么还在抽屉里头放枪?”

     “姐,留个纪念。没有子弹,走不了火的。”明楼辩解道。

     “人越老越是喜欢什么东西都留着。”明镜念叨着。“行了,明台你们先慢慢看。明台,那些可都是你大哥和阿诚哥的宝贝,轻拿轻放。我去厨房看看饭好了没。”


      明台正拿着那个油纸包掂了掂,想着里面也是子弹壳一类的东西。不小心手一抖,油纸包散落开来,露出一方手帕,里面包着几块碎弹片,暗色的血迹沉淀在上面,提示着当年的惊心动魄。

      “明台!”明楼脸色一变,声音满含怒气。明诚向外面瞟了一眼,确认大姐已经走出了书房。

      “那上面的血迹是大姐的。”明诚只低低说了一句,便让明台一下住了手僵在原地。那个骇人的冬夜他永生难忘。他独自含着泪水忍着悲痛奔赴北平,过了很久很久才得知大姐被救活了,在香港避难。接到电文的当天他又哭又笑,打定了主意下次见到大哥和阿诚哥一定要好好打一架,最好能揍大哥一拳,为什么生死大事他都要最后一个知道。


      但这一拳始终都没有挥出去。下次见了大哥的时候明楼人躺在医院里,身上缠满纱布,伤痕累累昏迷不醒,又急得他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嚎啕大哭。等到明楼出了医院有力气在床上静静地坐着看书看报,他就接了组织的任务动身离开了。他们聚少离多,因为“毒蝎”在档案上已经是死亡状态的原因而一直分隔两地。上海解放之后他带着锦云回去,却晴天霹雳一般地得到消息,军统上海站的要员明诚已经逃往台湾,家眷安置到了香港。他一颗心仿佛被冻住一般,知道今生再要见上或许不容易了。谁料得度尽劫波,他们兄弟还得复相见。


     “三块呢,这么多弹片啊。”明台抖抖索索合上油纸包。“我都没有在大姐身边陪着。”他也中过枪,阴天下雨的时候,那些伤痕会提醒自己。他这样训练有素的特工都元气大伤的事情,他的姐姐,一个女子,竟然被打了三枪,还是极为凶险的位置。

      “大姐这些年好吗?”他不自觉地又问道。在通信中她讲过一切安好,但他还是想要再问。

      “挺好的。早年时候还有一段时间贫血,后来调养好了。只是她心肺功能最后还是弱些,容易气喘,一直在定期服药。”明楼说。

     “注意保养的话还是多少有些作用。”明诚也说。“大哥大姐都是,年轻的时候身体不太好,这些年上了岁数反而好些了。”


     “姐姐她是打理产业太过劳心费力。”明楼说。“早些时候还要走私药品黄金之类禁运品到内地,后来又有合资,又是慈善的。”

     “你也是一样,闲不下来的。”明诚笑了起来,点了点明楼贴着橡皮膏的手腕。“这个岁数还要出版翻译作品,天天校对写作,你不落点毛病才不合理。”

      “不是我的本业了,兴趣爱好。”明楼轻轻摇头。“论本业我干得时间比你们都短,四十多岁就退下来了。倒是阿诚你,一直背负秘密那么多年。”

      

     “对啊,阿诚哥是潜伏时间最长的。一去台湾多少年啊,从蓝衣社算起几十年的时间。”明台感叹。

     “还是要看做了多少工作。大哥的身份才最多最复杂,完成的任务也最艰巨。”这么多年过去,明诚还是一有争议就向着明楼。

     “不,其实最彻底的潜伏者是你,明台。”明楼却这么说道。“我和阿诚都恢复了自己的身份,一直用真名行动。连身份和名字都消失不见,以另一个人的身份活了半辈子,你是最不容易的。”

      “但是我始终还有家啊,还有大姐,大哥和阿诚哥。在你们这里,我是明台就够了。”鼻子一酸,明台再也忍不住泪水。


     “什么潜伏不潜伏的,你们三个凑到一起就要把家搞成情报站吗?”明镜这时候正好推门进来。“吃饭啦,有话晚上接着聊。”

     “没有没有,是在聊家的事情。”明台一把抹掉泪水。“大姐,这么多年,我又回到明家了。”

     “家里随时欢迎你过来,带着锦云和孩子们一起。”明镜笑得开心,眯起双眼。“要是想要在香港长期住下也可以的,就在附近买一栋房子。”

      房子是说买就能买的吗?明台倒抽一口气。不过,这就是他的大姐呀。

      

      桌子上围满了人,大概比年夜饭还要热闹。明台带了锦云过来,还有他的一双儿女。阿诚的两个女儿也坐了下来,旁边是两个女婿,还有手舞足蹈在儿童椅上不安分的外孙。

     祝词自然是由大家长明镜来说。“欢迎明台回家。”她举起红酒杯。几家人齐齐碰杯。明台眼眶湿润,连灯光都在泪水中模糊了。时隔这么多年,他好像又一次回到了儿时的“家”。终于有这么多人叫他“明台”,而不是“崔先生”。


      明台顿时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缓情绪笼罩。就算出走半生,也有一个屋檐,能让他归来仍是少年。他可以不忘少年样,也不惧白发苍苍。

——————————————————

结尾是《人世间》的歌词。

方敏这个名字其实来源于《隐形守护者》,不过和它无关啦。

评论(20)

热度(432)

  1. 共50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